《桃华》
——雨中草色绿堪染，水上桃花红欲然。
三月的春风吹开柳絮翻飞的慵懒，水上盛极的桃花似上元节烟火般璀璨。
黄少天单脚勾住面前的锦云红漆小几，倒也不在乎雨后润泽的土地，靠在这片桃林里最大最美的桃树下啜着小酒。
远离俗世的喧嚣，醉卧在桃花源里，这大抵是人间谁也不愿醒来的美梦。
但好梦终会醒，醒来的方式......或许有些莫名。
黄少天挣扎起身，瞪着身前面带歉意的白衣少年。
“我说......”黄少天利落地将白衣少年扶起，并询问道“敢问公子为何从那桃树上掉下来？”
白衣少年清浅一笑，温润如玉，而他身后的桃花似乎开得更热烈了些。
“实在抱歉，在下之前便在那桃枝上小憩，醒后发现树下有人，有些吃惊。冒犯了公子，还请见谅。”
黄少天闻言便摆摆手“说来也是我惊扰了你，若不介意，便以酒赔罪，如何？在下黄少天，江州人氏。敢问公子贵姓？”
白衣少年微微颔首“贵不敢当，在下喻文州，祖籍桃川。幸会。”
黄少天有些好奇地问道“我从未听说过桃川，不知地处何界？”
喻文州双手接过黄少天递来的清酒笑到“不过一个偏远的小地方，不知才是常理。”说罢与黄少天的白瓷杯对碰，一饮而尽。
微风拂过，似惹得万物如闺阁女子般娇媚清纯。
二人渐渐地便熟络起来。黄少天笑谈曾经学笛时，总是吹出让人恨不得丧失听觉的声音，喻文州则感慨自己初学琴时，琴音也犹如撕布。他们聊起名家书画，聊起沙场无情，聊起奇闻趣事。黄少天发现喻文州和自己那么相似。
夕日欲颓，倦鸟归巢。
“知己难觅。”黄少天笑道。
“还是这颗桃树下？”喻文州回了句前不搭语的话。
黄少天脸上的笑容放得更大“不见不散。”
“不见不散。”
橙色的夕阳使得黄少天离去的背影温暖而朦胧。
喻文州的目光定格许久才收回，他修长的手按在桃树干上，嘴边啜着一抹浅浅的笑意“当然相似了少天，这一切都是我们所共同经历的啊......”语罢，竟是变成纷纷扬扬的桃花回到树上。片刻的风起后是清雅的宁静。
月色醉人，人有好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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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觉间，半个月的时光悄然逝去，二人每日都在这桃树下待上一整天，从旭日东升到炊烟袅袅。春光依旧如丝绸般在绣女手中织罗出永不凋零的温柔。
这天，远远地，黄少天便看见喻文州一袭白衣坐在溪边，走近后，发现他左手探进水里，虚捧着一朵桃花。
黄少天挑眉笑到“文州有这般深情，怕是迷倒不少少女的芳心吧。”
喻文州看着他的眼回笑到“只求一人知晓我意。”黑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执着与深情。
黄少天的心不禁漏跳一拍。
“咳咳，那个什么，文州啊，我明日府上有客人要来，父亲让我作陪，明日便不能过来了。我今儿个带了一坛前些年埋下的桃花酒，快来尝尝”边说黄少天边侧过脸去，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刚才的神情。
啪，泥封被拍开，浓郁清甜的酒香从缝隙里四溢开来。
喻文州赞叹道“好酒。”
黄少天脸上露出些许小得意“那是当然!”
浅抿一口，便觉饮入满树桃花，喻文州忽然出声问道“这酒有名字么？”
黄少天愣神片刻，摇头道“没有，要不你给取一个？取一个好听点的”
满齿留香，仿若连花自己也要被醉倒了。
喻文州轻吟“不如叫做‘醉华’”语罢，再倒满一杯递给黄少天“你说，我喜欢的人愿不愿意喝下我手中这杯醉华？”嘴角的笑意仍然清浅。
时光在此刻静止，唯有片片花瓣落在二人的肩头。
黄少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“这酒不只醉花，还醉人心。”他眼睛里明亮的光芒似盛夏最炽热的阳光。
理应如此，没有多余的言语，因为他们早已心意相通。
“少天还记得我的祖籍么？”
“记得，是叫桃川。怎么？”
喻文州揽住黄少天的肩膀，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“我给你变一个戏法。不要被吓到了。”
喻文州的身体化成一团桃花，纷纷扬扬地围绕在黄少天身旁。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，许久缓不过神来，直到一朵如女子胭脂盒里最自然的粉白色桃花落在他的手心。喻文州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“少天怕么？我其实是一只桃树妖。”
温软的花瓣半卷着黄少天的无名指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柔情。黄少天嗤嗤笑到“怕？为什么要怕一个这么温柔的人，而且......这个人是你啊，文州。”
唇瓣轻轻贴上花瓣，送上世间最虔诚的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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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，来黄府拜访的客人到了。
黄少天在门口相迎，实在没料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是这个人“叶修？!”
青衣男子见了黄少天也是一愣，随即露出懒散的笑容“原来是你啊，也真是巧，还以为自上次诗会一别就不会再见了。”
黄少天撇撇嘴“上次也不知是谁投机取巧，才夺了第一。”
叶修将手中的折扇打开“话也不是这么说，还是说你对输给在下很不满？哎呀，我可是很开心见到你啊。”
“是是是，我也很开心。快些进来吧，不然家父说我怠慢你，而且，好像要下雨了。”
叶修走过黄少天身旁时顿了顿，随即大步跨入府中......身上有妖气啊......
不过片刻，大雨倾盆而下。
二人坐在大厅里，茶香缭绕。黄少天看着屋外的雨纳闷到“怎的这天说下雨就下雨。”
叶修的脸隔着薄雾有些模糊“这雨可不是普通的雨啊......少天，你接触过妖类。”
黄少天闻言一惊，微眯起双眼“你怎的知道？还有，你说这不是普通的雨......”
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而来，震天的雷声似要把整个大地轰裂。
叶修立定在窗前，眉头紧锁“若那妖是你朋友的话可就糟了，这雨，是道士引来的。”
黄少天蹬地从椅子上跳起来，也顾不得穿一件蓑衣，径直冲出门去。叶修紧跟其后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雨水很冷，但打在黄少天身上他觉得是热的。待二人赶到时，事已成定局。
那颗昨日还繁茂的桃树，如今只余焦黑，一片死寂驻扎在生机勃勃的桃林里，显得那般刺目。
黄少天跪坐在地上，目光呆滞。叶修叹了口气，替他理开遮住眼睛的头发“他很重要？”
黄少天抿唇一语不发，答案昭然若是。
“其实，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。”
黄少天猛的抬眸“你有办法!你有办法对不对？!”
他看见叶修从怀中拿出一截桃枝，目光温柔的就像喻文州看他时一样。叶修把桃枝递给他说到“将这桃枝种在树旁，这颗桃树会恢复以前的模样......只是，你朋友的魂被打散，这桃树也只是普通桃树但道行还在，若有一天这桃树又成了妖，这妖也不会认识你。”
黄少天却没有接过桃枝“不管他还会不会出现，又或是还认不认得我都不重要，只要他还活着，我会想其它办法的。这桃枝，于你有重要的意义。我不能收。”
叶修的手在桃枝上轻抚，像是在爱惜一件绝世珍宝“是啊，我也有一个朋友，他也是桃树妖，可惜，他死了。这桃枝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，他希望我能用它帮助真正需要它的人，这是他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世界上。”说罢，将桃枝塞进黄少天手中。
“这是他所希望的，愿另一对人能幸福下去。”
黄少天神色复杂，将桃枝种下去。
稚嫩的新叶在枯木上伸展开来，渐渐蔓延整个树干，一刻钟后，满目粉红缀于枝头，见证了盛大的重生。
花瓣飘落在黄少天的肩头，他将之放在手心里嗔怪道“打不过也不知道跑，平时慢悠悠的也就算了，这会儿居然还这样，真是气人。”
叶修却是一旁笑到“你误会他了，不是他不想跑，而是他身为植物化为的妖精，在修为没到一定境界前是离不开本体太远的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，诶不对，那他以前同我说他去过华北去过青州是怎么回事？”
叶修想了想道“这些地方你可去过？”
“是啊，都去过，我当时还说咱俩真有缘来着，可惜没在路上碰见过。”
一抹戏谑的笑意在叶修唇边漫开“你们早就在旅途中相遇了，准确说是你们一直在一起游历。每次远行你一定都有折一截桃枝，虽然化为人的桃树妖不能四处行走，但作为本体的他是可以的。”
“你们早在很久以前就走过万水千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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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春。
细雨桃花水，轻鸥逆浪飞。
黄少天挣扎着起身，扶起地上的白衣少年。
白衣少年抱歉道“你没事吧？我方才在树上小憩，醒后见树下有人，有些吃惊。”
黄少天憋住笑容，连借口都和以前一摸一样。
“没事，算来也是我惊扰了公子，若不介意，以酒赔罪如何？在下黄少天，江州人氏。”
“在下喻文州，祖籍桃川。”
————（完）
注:，雨中草色绿堪染，水上桃花红欲然。出自王维《辋川别业》
细雨桃花水，轻鸥逆浪飞。出自韩渥《野钓》